多年以后，面对棘手的案件，总会想起在那个遥远的下午，那通让我荣获“法师”称号的电话。

　　

　　“瞿......瞿法师你好，我想请问一下......”

　　懵了3秒，我才反应过来。

　　或许是想到法官，又想到律师，于是结合起来叫成了法师，又或许是对法官这一称号不太熟悉，当然也不排除他确实对我寄予神通广大的“法师”这一身份的期望。

　　后来，这个称号就一直流传于我所在的法院。

　　口述｜龙泉市人民法院瞿一博

　　文字｜龙泉市人民法院 潘一欢

　　

　　干执行十多年，碰过千奇百怪的案子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，听过真真假假的话。仇恨、谎言、泪水、悔过，酸甜苦辣、爱恨情仇，总在眼前上演。“第六感”“识人术”“读心术”，这是执行的高阶技能也是必备技能。久而久之，这个人在撒谎、那个人有所隐瞒，这个人吃软不吃硬、那个人吃硬不吃软，我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

　　

　　一次接到申请人线索，称看到被执行人住在某工厂宿舍。我和同事立即赶往现场，根据门牌号找到住处，却发现大门紧闭。我询问站在一旁探头看的女子，是否认识某某某。

　　“啊......我不认识......不知道哎......”她愣了好一会，才蹦出这几个字，支支吾吾，神情也极不自然，立马跑开了。

　　她在撒谎，这是我的第一直觉。但我没有戳穿也没有继续追问。

　　申请人嘀咕，刚才还看见他在这儿呢。他们在隔壁几间住处仔细搜查，我则小心翼翼，绕了宿舍一圈，走到房间的背面，从一扇窗户往里一看——

　　一名男子，双臂前伸、全身紧绷，笔直、僵硬地趴在靠窗户的床沿，一动不动。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反应，我缓慢地说：“别躲了，我看见你了。”

　　他转过头，与我四目相对，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，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。事后，不出我所料，那位女子是他的女朋友。被执行人羞愧地履行了全部欠款，我也对他俩进行了严肃批评教育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当然，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轻易看透被执行人的把戏，找到“躲猫猫”的被执行人。执行，没有电影小说的上帝视角，也不像游戏有NPC给出提示“这是假的”“他就在100米附近，再去找找吧”。面对被执行人或拙劣或精湛的“演技”，我们能做的，就是多一份仔细，多一个心眼，多执着于“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”。

　　

　　有段时间，我总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老成，掌握了独门秘籍，与被执行人斗智斗勇且颇有成效，但那一次，我却发现，在我自以为高效、成功的技巧外，还有一些东西，更重要。

　　经过前期查询，我们发现被执行人名下没有财产可供执行。一次统一行动中，他被传唤至院内，全程都很配合我们，客客气气的。

　　“没有固定职业，没有稳定收入吗？这儿干一天那儿干一天？”

　　“你现在没钱，生活困难，但钱总归要还的，金额也不大......”和被执行人聊了将近一个下午，他的情况很明了——想还，但现在实在没钱。

　　“法官，我也知道你们为难，但我确实没钱，你们把我拘留了都行，我能理解的。”实在没办法的被执行人甚至主动提出拘留。

　　我点了两份盒饭，坐在调解室里和他一起吃。“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不还。说句掏心窝子的话，年轻人，出去打工、做点小买卖，稳定下来，总能赚点钱的，都比混日子好呀。”我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腿夹给他，拍拍他的肩膀，“多吃点，好好干活，别怕吃苦，钱总能还掉的。人生总有低谷，都会过去的。”他默默吃饭，频频点头，眼角有些湿润。

　　饭后，我联系申请人来趟院里，说明了被执行人现在确实没钱的情况，询问是否能再给他一定期限。申请人看着他，表示如果他能找份正经工作，省吃俭用尽快把钱还上，愿意再等等，并且不收取延期履行的利息。

　　漫长的几个小时里，我严肃阐明了法律后果，也鼓励他振作起来改变自己，不要辜负申请人对他的信任和让步。这仿佛是我和申请人用信任，共同下的赌注，赌他会改过自新把钱一点一点还掉。

　　之后的某天，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，“瞿哥，是我。还记得我吗？”当初的被执行人像故友一般热情地与我寒暄，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那份喜悦和自在。他表示前段时间做包工头，已经存了一些钱，打算当天来法院一次性把钱还清。我安静地倾听，嘴里一直重复着，挺好，挺好。

　　说来有点遗憾，那天我在出差，便失去了当面见他的机会。当晚，他发来一条短信，“那会我没钱，又是‘老赖’，总觉得抬不起头，没有出路，这辈子都废了。但是瞿法官，你依然尊重我，客客气气花一下午和我讲道理，让我看到了人情味。我很感动，谢谢你。”

　　后来，他时不时给我发条信息，逢年过节送上祝福，告诉我他在哪打工，还慢慢升了职，之后还买了房买了车，虽然节俭，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。

　　每每看到他简短却诚意满满的文字，我都感受颇深，也真挚地为他祝福。在这个案件中，没有高超的技巧，是真诚，是将心比心，促成了他的转变。就像在电影结局里，“反派”往往不是用高科技或者法力打败，而是被真情感化。

　　

　　回首这些年的执行，有种“看山还是山，看水还是水”的顿悟。刚接触时，初生牛犊不怕虎，觉着执行就是讨债，应该不难；后来，遭遇的挫折多了，又觉得执行真难，一度丧失信心；如今，历经百转千回，走遍千山万水，才知何去何从，只要用力、用心，执行就没那么难。我也突然领悟到我们的工作其实很契合“法师”这一称号——

　　

　　法，工作准则是法律，工作目的是维护法；师，对于很多被执行人而言，我要像“老师”一样，引导、教育他们弥补损失、走出歧途。希望我能如他们所言，像一名神通广大的“法师”，大展身手，不遗余力地为人民群众守护公平正义。

　　来源：龙泉市人民法院

　　

原文链接：https://www.zjsfgkw.gov.cn/art/2024/4/6/art_56_29481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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